采访勤勉的日本外交官井出敬二

问:最近几年,日本对中国展开积极的公共外交,你作为主要执行者,能否谈一下,日本为什么要这样做?

答:所谓的“公共外交”,中国也有,包括很多要素,首先是为自己的国家对外说明政府的政策、做法等;第二是文化交流;第三替自己的国家传播语言:日语、中文,如中国的孔子学院,日本政府则通过国际交流基金会协助日语教育;第四是其它交流,如青年交流……

这就是公共外交包括的内容,必须通过相互交流,才能加深理解。

对于日本来说,中国是相当重要的国家之一。从经济面看,以前日本最大的贸易伙伴是美国。数年前,日本同中国(大陆和香港加起来)的贸易额已经超过美国,中国是日本的最重要贸易伙伴。从某种意义上说,日本同美国政治体制相同,两国国民在政治方面相互理解并不难。日本同中国政治体制不同,从这个方面说,相互理解比较难。

有关政治体制,是好、是坏,我不作评论,不是说哪种体制好,哪一种不好。在政治体制方面,中国同日本确实不同,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,从这方面讲,两国国民交流有比较困难的地方。不过,正因为这样,日本应该多向中国说明日本的情况,让中国人理解日本的做法,这种活动是必须的。

问:日本的公共外交由来已久,那么,日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中国展开积极公共外交的?

答:1972年,日中恢复邦交,日本在北京设立大使馆。此时,正逢中国的文化大革命,日本人同中国人自由地交流是相当困难的。随着中国的改革开放,中国人接触外国事物、外国人的机会逐渐多了起来,我们日本人、外国人同中国人的自由交流开始增加。

以前,大使馆就有文化担当等,而相对能够自由地而广泛地活动是最近的事。日本已经从中国经济发展等各领域认识到,中国对日本的重要性,所以,对中国展开积极公共外交的想法越来越强烈。

问:你有在对中国公共外交第一线的经历,你认为,日本的哪些做法成效比较大?

答:在中国,不管是从好的方面说,还是从坏的方面说,日本都是比较被关注的国家,喜欢日本的人和讨厌日本的人都有。

我在北京日本大使馆的时候,同其他大使馆官员一样都被受到关注,所以,我如果讲什么,都会马上被报纸或网络转载,非常受到大家的关注。所以,从某种意义讲,我的工作也比较容易做。如果大家都不关注我了,不管我说什么都不关心,就没有效果了。因此,我非常积极地跟中国媒体对话,很多发言都被中国媒体登载。

如果在中文网站的“百度”或Google上输入我的名字,能检索出1万多条。我的同一个发言会被很多网站转载。而在我去之前,基本上是没有这种事的。

从网络看,我感到日本大使馆很受中国人关注,所以,应更好地利用它,使我的发言让更多的人关注。我认为,这是比较成功的。

不过,不太理想的是中国人对日本存在的偏见、误会还是很多,当然对过去战争的记忆还存在,这是没有办法的事,但是,对现在的日本还存在很大的误会,对于这点,我感得很遗憾。

但是,这种误会只是依靠网络上转载我的发言是没法解决的。如果我不花上3个小时诚恳地对人进行面对面交流是不会有效果的。不过,中国有13亿人口,我要对每个人都进行3小时面对面交流,实际上,这是做不到的。
所以,我认为,应当让更多的日本人去中国,中国人来日本,亲眼看看日本,这样的交流活动应当增加。

问:你在担任日本驻中国大使馆公使期间,与以往外交官不一样,自动同中国媒体记者、大学生等接触、交往,有没有感到压力?

答:尽管有压力,但我感到很愉快。中国人很亲切、友好。当然这也是我的重要工作,无论是中国,还是日本,对我都有这种期待。正因为非常愉快,我很想在中国再待一段时间。

问:在你之前,日本的外交官很少主动同中国的记者、大学生接触和交往,这是什么原因?

答: 外交官想去中国的大学,中国有关方面和大学都很慎重的,既要作接待的准备,又需要各种手续。以前,中国有这种要求的人很多,最近,这样的人减少了。

问:中国、日本都有研究对方的机构,双方媒体都报道对方的政治、经济、社会等,你认为双方是否了解对方?

答:一般的中国国民对中国媒体、研究者发表的文章能理解。不过,从结果来看,中国国民并没有全面地理解日本。比如说,日本人的精神生活、宗教是怎么一回事,这样的信息在中国几乎没有。日本有佛教、神教、基督教等宗教,日本人过着什么样的宗教生活,中国没有详细的报道。

为什么这样说呢?仍然是中国对日本存在许多误会,中国人因对日本人的精神世界理解不够,产生了一些摩擦。我听到许多说法,如在中国是比较难以讨论宗教问题的,这是中国记者说的。当然这也不是全面的。

另外,有关日本的战后和平政策,中国人虽然承认,但究竟怎样,报道得不全。比如,从某种程度上讲,中国人知道日本有宪法第9条。宪法第9条是和平宪法、和平主义,至于是如何运用的中国没有报道。譬如说,战前、战中,日本军队在中国随随便便,国民没有对其进行任何限制。现在,日本反省这些,制定了许多新制度,建立了新的日本,这些中国人还不了解。

我听说,中国政府高层和百姓担心日本还存在军国主义。我认为,这是一种误会,但现在这种误会在中国还存在。

有关日本战后的和平政策,中国只是用短篇幅文章报道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,实际上就是不报道。我和“凤凰卫视”商量,2007年“凤凰卫视”来日本,采访了防卫省和自卫队。我在北京帮忙,向中国人介绍日本的防卫省和自卫队。

另一方面,如果中国解放军也能更加开放地接受各种采访的话,那就好了,日本人也能了解中国的防卫。所以双方应该更加增强理解,相互合作。

在日本,有许多研究中国的研究会,学者可以自由参加,大学院院生(研究生院研究生)可以参加,日本研究者、在日本的中国研究者、来日本留学的研究者等各种各样的人都可以参加,交纳会费,交换意见,这就是学会的一种类型。

而中国的学会同日本、美国、欧洲的学会有些不同,日本人有的時候不能作爲会員参加,在日本的中国研究者不能作爲会員参加。希望今后能够开放地运营。

中国学者同日本交流还不够、信息也少,特别是地方。我去许多地方大学,那里虽然有日本研究所,没有钱订日本报纸,同日本交流的经费也不足,得到允许可以看日本NHK卫星电视,却没有经费,也就没有日本的新信息。这些人建立了日本研究所,希望日本政府、日本国際交流基金会能够给予援助。我求助于日本政府,要求给予更多的援助,在尽可能的范围内,使用ODA,捐赠书籍、NHK收视设备,必须增加更多的交流。在此之上,今后要改善研究者同日本的活动和做法。

问:日中两国媒体是让本国国民了解对方的重要渠道,你认为,两国媒体在促进日中关系方面,应当发挥什么样的作用?

答:不论在日本,还是中国,都应该有更加妥当的报道。

最近,我读了一本中国出版社2007年8月出版的<<世界華文传媒年鉴>>。2005年秋天,在武汉召开的世界华文传媒论坛,约有200家海外中文媒体参加。美国《侨报》总编刘晓东说,为了确保报道的客观性,报道中不使用含价值观的表达方式、语句;报道中不记载价值观判断;注意报道的公正;应该理性地评论。中国的媒体与其说报道,还包括价值观判断这样的事,报道日本时会用一些脏话。我希望今后不要再有这样的报道。

在一个座谈会上,北京的一个大学教授说,中国媒体可以批判日本,但是,却不这么批判俄国、德国、法国,而经常批判美国和日本,

关于日本的媒体,我也想说一个感想。日本记者、专门报道中国的记者,写了各种各样有关中国的文章和书,去日本的书店,可以看到有很多这样的书。记者的工作是应该是客观地报道对方。我不是记者,我的本职工作是随时都要考虑到协调和说明日中关系。普通日本人到书店,看了记者写的书,并不能产生同中国合作的心情。日本记者写了中国的许多问题,有时反而让普通日本人对中国更加冷漠。

日本应该写这样的书,让普通日本人看了后,感到必须更加同中国合作,如果同中国合作,中国就能改变,对日本也有好处,应该让普通日本人产生这样的心情。在这里,我并不是在报怨日本记者,客观地报道对方是记者的工作。不过,我去书店看了书后,总感觉少点什么。

我在北京的时候,经常委托日本记者办事。他们经常去大使馆,一起议论日本的事。中国记者,特别是年轻记者同日本人谈了许多事,来大使馆希望告诉他们有关日本的事情。我当然接待他们,但我一个人是不够的,光大使馆也是不够的。

站在大使馆的立场上,作为个人意见,我们是需要自律的,日本记者很清楚日本的事情,希望他们接受采访。我只要委托的话,日本的通讯社,特别是共同通讯社很积极,他们接受中国通讯社的采访,接受“凤凰卫视”采访等等。我很感谢共同社。

不接受采访的报社也有,问他们为什么拒绝?他们说,这不是我们的工作,我们的工作是报道。我认为,他们的说法也对,当然不能批判他们。大家都要为社会作贡献,比如说,电器、汽车厂家作为社会贡献,捐款、给中国捐款,这也不是他们的本职工作,只是为社会作贡献而已。报社记者作为社会贡献,让日中两国相互理解,难道这样做不好吗?这是我想对日本记者说的。

问:日本对中国展开公共外交,同样中国对日本也有公共外交,你有公共外交主要执行者的经验,你认为,今后两国公共外交的主要课题是什么?

答:不管怎么说,日本同中国国情不一样的,对日本来说,对华的公共外交是要让对方全面了解日本,为此,日本更应该加强同中国的交流,让中国人了解日本的各方面。

为什么要这样说呢?许多中国人一直在中国,从未来过日本的时候,特别讨厌日本。如果来过一次日本的话,发现看到的日本和想像中的日本不一样。我接触过来过日本的中国人,回去以后,几乎没有讨厌日本的,他们都变了。

所以,他们在中国的时候,可能听到的都是关于日本不好的报道,这是需要改善的地方。对日本来说,这也是一个课题,为此,要发挥媒体的作用。

譬如说,《岩松看日本》电视节目,这是新中国成立后,第一次用八个小时清楚地介绍了日本。我同白岩松接触过几次。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节目,今后这样的节目应该增加。我很感谢白岩松先生。水均益先生采访安倍首相和福田総理,我也同他交流过,给予很多的合作。

对中国来说的课题,是中国今后如何解决存在的各种问题,这是日本人所关心的,对此,中国需要作很好的解释,比如说,日本人对最近20年中国军费,每年按2位数、10%以上地增加,这究竟是为什么呢?日本人抱有疑问。

我觉得,中国应该对日本人做出能够理解的解释,这样做比较好。中国还从来没有对军费透明度、中国军队透明度等问题,做出过解释。安倍首相接受采访时,也提到过这个问题。

此外,还有贫富差距等问题,中国政府如何解决,我们不是很清楚。我并不想干涉内政,中国方面应该给日本人一个容易理解的解释比较好,正因为日本人想了解中国,才想知道这些问题。

发生了问题,需要有解决的方法。对日本、欧美来说,应该在保障人权基础上解决问题,但事实上中国是这样做的吗?外国媒体抱有怀疑,对此,外国媒体经常报道,日本人也相当关心。但这并不是公共外交的事,而是中国国内制度问题。